可能今年真是油画的大年,一开年就接了几个做展览、编书的油画活儿。平时见面不啃西瓜皮的西方史的理论家也不让我歇着,接二连三地拉我去一些重要和不重要的研讨会充数。我的外语水平本身就差,一听到这帮爷大段大段的秀洋文,更是相形见绌。
听不懂也就罢了,最让我头疼的是,这些长时间喝洋墨水的大咖们说老外名字时发音和我们常见到的翻译不尽相同,让我连蒙带猜的总错。所以,我一直在想,等我空了,一定恶补外语,把外语说的像淮安话一样流利。但这不过是一种理想。很多年过去了,不是学外语没有空,最多说,没有相当长度的空,更为关键的是没有把我逼到非学不可的境地。通常是,到了尴尬的时候,暗自发一下狠心,时间节点一过,老方一贴,爱嘛嘛。
前段时间,一位文学界的大佬推荐了一堆书让我看,尽是些老外们的著述,书里那些老外的名字把我记得很辛苦,于是,我又燃起了读外语的念头。那天,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想,怎么学呢?说起来,平时一被打击,就激烈的思想斗争,要好好学习。那天看来,其实也不是那么激烈的,平时的激烈比起那天,简直只能算是小儿科。
我已经不记得那天的细节了,我只依稀记得最后,我把ipad(在百度上查老外名字、地名和一些生僻事件)合上,把写满名字和关系的纸撕掉,最后,很懊恼地把那些书都扔在地上。头脑一坨浆糊。不可思议的还有,我抽出一张纸写了鲍勃·迪伦的一句话:“一无所有的人不害怕任何失去”。我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贴了一个和我学外语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句子放在我的画桌旁,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一句老外的话,为什么是鲍勃·迪伦。
很多天过去了,外语依旧没学,鲍勃·迪伦倒是被有聊无聊的造访者问了好几次。
这可真让人伤感。
一天,午后,雨下的很大,一个老学生来看我,说是想看看我最近的画,顺便聊聊天。我很坏——我想,他就是来躲雨的。我知道他早就不画画了,但我并不感兴趣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像他对我现在的画不感兴趣一样。我不相信不画画的人或者说不进行“画画思考”的人会冒这么大的雨来和我谈交情。我感兴趣的是,他来干什么?
我的这个老学生,爱好广泛,画画只是他的爱好之一。很多年前,他的一位老师介绍给我,跟我学了两年画,画进步的不大,写文章倒是进步了不少。他还是不是像以前一样一惊一乍的。他看到了我写着鲍勃·迪伦那段话的那张纸,他的表情夸张的有点像周星驰,或者杜汶泽——张大嘴巴,扔过一个莫名的眼神,然后再慢慢地转过头,转过身。不过,他并没有马上问我,这让我很纳闷。他继续和我谈他所认为的我的创作以及更多的他自己那些破事,那一瞬间,我内心甚至充满了恐惧。
老学生小我8岁,在很多城市生活过,干过很多的工作,他告诉我他现在利用业余时间在写作。他在办移民,他必须隔一段时间就要在别的国家呆着,呆着很无聊,没有人可以交流,就只能看看书,写写文章。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发表文字,他只觉得写文章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他喋喋不休的和我倾诉,毫无重点,头绪繁多。我想,他把我看成心理医生了。
我放下画笔,坐下来,问,你的外语还好吗?好得很。他也不谦虚。显然他并不感兴趣我所感兴趣的事情,他的话锋一转,继续谈他乱七八糟的往事和心事。我很认真的听着,插不上什么话。
雨一直下,不停。我走到画室门口,说,你看这雨,没停的意思。不知道是他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说,下雨天,留客天。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可能真的听烦了,我说,我最近补外语呢,你说英语吧。他愣了愣,用英语和我聊了起来。
就像是看没有字幕的外语版片子,就像是对口相声的捧哏,我没有什么台词,只需要在他笑的时候,附和的笑一下,时而点点头,时而冒出嗯、嗯的语气助词即可。他讲的很带劲,我没听懂几句。
这样,我不困了,我很开心。渐渐地,我发现他是真的来和我聊天的。
聊天是无关学术的。忽然,他用中文和我说起了鲍勃·迪伦在画画,和前两年在开全球演唱会、画展的事。我觉得他是被憋坏了。我说,你说说看。
他指着我画桌上那张字条,说,迪伦和黄宾虹一样有着伟大的自信,黄宾虹生前曾说过他自己的画要到30年、50年之后才能被大家真正认识,迪伦也曾经说过“我觉得我可能在一百年后才会被真正理解”的话来。他接着说,很多时候,虽然这是他们孤独的无奈感叹,但同时也体现出他们坚定的文化自信心。
那后来呢?我接着扮演捧哏,在适时和需要提问的时候提问或者应一声“嗯”,然后豁然开朗般的点点头。他接着说,他们做任何事情唯一的原因就是喜欢做。如果别人能理解这点的话,那当然很好;但如果他们不能理解,那也没什么。这是他那天谈话唯一的总结,尽管不怎么精彩,但是,总算谈到我感兴趣的点了。
黄宾老已故去,迪伦尚健在,他们的艺术正在被广泛认识,他们在研究真正的艺术问题,而现在的艺术家们在想方设法解决“生活问题”,整天忙于用形式花样去诈唬观众,换取一些既得利益。这很可怕,这和艺术无关。他谈到兴起,开始“愤青”起来。崔健学迪伦,是对迪伦的继承与超越,是中国人回忆80年代末拥有生命的欣慰的激动,但是,那是过去的神话,我们为什么唱不出质疑、愤怒与悲欢,因为我们没有感叹,懒于忠实记录。即便是崔健,多年以后,进步也不大,而迪伦,又是开演唱会,又是开画展,不断地探索未知的可能。
张学良跟张学友有关系吗?他问我。我想,他转频道了。我还是对迪伦和黄宾虹的关系感兴趣点,我说,Say it in English(用英语说)。他点点头,调整了一下,继续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那天,我像是听一个英语台的脱口秀。听懂的很受用,没听懂的估计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想,给朋友一个表演的舞台,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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