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关注谢海的折枝花卉是近几年的事。我原先总以为他是偶然玩玩,总以为这只是属于他的一个侧面,以娱心性的一面,是在烦累的写作之余把玩的勾当。虽然经常在画廊或学术展览中不时看到他的作品,也曾在他工作室翻着看大剂量的作业,就以为他是玩的,至于究竟其中笔墨的得失很少关注。
去年夏天,他突然办了一个题为“海阔天空”的个人画展,展示了他多年来在探索折枝花鸟的艺术积累,已非兴趣和适闲,实属心灵之约的笔墨之旅了。
那天,我感受到了他的另一面,单纯画家的一面,如同看西湖雨后的湖山,在平和淡远的倒影中有个宁静的谢海!完全不是那个走南闯北、匆匆赶路的谢海。如同他早年编写《无法解读的江南》文献集一样,他本身亦很难解读。他身上有太多的名份印记,评论家、策展人、编辑、画家,此君怎生穿越其间?又如何担当得起?
不好评说,只能认为他文字生涯已是一种生活的常态,画画是他以自己的修养营造的一种生活方式,呈现曾经向往的世界。如同自古作文和画画是不分的,这是中国传统文人的一种生活状态,是文人最主要的修行,为的是怡情养性,陶冶情操。而到了现代,真正能坚持文人传统的又有几个呢?有文心的更是少之又少。
幸运的是,谢海自小接受了流传几千年的私塾制教育,也在淮安这座苏北名城饱读诗书,文化的浸润让他不自觉的践行一种文心。
文心可雕龙。在刘勰看来,文心是为文之用心,文之为德也大矣。言下之意,作文讲究的是品德、是气质,是思接千载,是感情汹涌。我不知道是作文选择了谢海,还是谢海选择了作文,他在艺术评论和文学写作的道路上一直坚持,还在继续。他说,他的奶奶是一个超级的大家闺秀,读了不少书,最喜欢苏东坡。所以,谢海或许是受了苏东坡的影响,寻着他的文学造诣来到杭州,在这个城市扎根、生活、成熟、功成名就。
杭州是特别迷人的城市,醇厚芳香,太多的文人底蕴,允许谢海纵情山水,品茗读书,休憩生息,也规定他必须在这个出文人的城市继续坚持理想。谢海是不逃避写作的,但他又无法受写作的约束——他在这城市中穿越行走,徜徉思索。他在做编辑、记者的工作中写下对艺术界的看法,写下他的观点,写下他对未来的预测。再后来,他写这类文章少了,甚至拒绝评论,转而写他感兴趣的话题,将精力转向绘画的实践。尤其是他40岁以后,写文章和画画真的变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他开始写他的成长、思考,也开始在画中记录他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慢慢的体会写文章和画画的快乐,开始学会拒绝人情世故的写作和艺术创作,独自静谧地积淀传承的浑厚。
谢海是一边做美术报的编辑一边画画,当然,由编辑转向绘画事实上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一边是敬业,一边是温情,编辑让他敏感于当代潮流,画画支撑他做画家的梦想。我们画画的人知道,选择做画家其实就是选择了一种别样的孤独,毕竟,画家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般光鲜,画家需要的是铁砚磨穿的历练,也需要三伏数九的坚守。画画不像谢海编报纸、编书、编杂志、做策展,业内业外的人士都接触。画画只能呆在自己的画室里看书、思考、作业,关键的是,你不知道你画得是好还是不好,所有的人看到你的作品时,一定都会说你画得好,但是,作为一位以说真话出名的评论家会相信吗?作为研究美术史出身的画家你欣然接受吗?在这个没有批评声音的社会里,那些千篇一律的褒扬除了提振有些人的虚荣心之外,掩饰了太多艺术判断的真相。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当然,以谢海的历练,肯定让澄明排解困惑。
真正的画家是孤独的,也因为孤独才能自言自语而心境虚灵。真正的画家是为自己作画的,不随波逐流,画自己对美术的、文化的和历史的看法和评判视角。好画家的作品一般没有掌声,没有鲜花,除了少数专业人士所赏识,也只能孤独而来,孤独而去。从这样的角度来说,谢海是孤独的。
谢海的孤独远不止这些。他所擅长的行当太多了,以至于人们不知道怎么样更准确地称呼他,画家、评论家、史学家、策展人、学术主持人、出版人、媒体人、记者、美食家、环保主义者、作家、设计师,似乎这些称谓放在他的头上都对。这和他画画一样,你要是问他的画什么的,他会疯的,不过问的人也会疯的,多的很。因为他会说他主要是画国画方向的,他画折枝花卉,画徐渭、吴昌硕、齐白石一路大写意的风格,偶尔画山水,画倪瓒的枯山水和龚贤、石涛的米点和大小混点;画室内的静物(指他的标志性的《瓶花》系列作品);画抽象作品;做装置,以前搞过版画,后来做过设计……懵圈吧!有时候,他这个聪明人也会发出长叹,咦,我是干什么来的?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继续画画和写作、和设计、和策展、和做学问、和做媒体人,和一切的一切并行不悖。就像他画新水墨并不妨碍他画传统的折枝花卉一样,他能在两个完全不同的语境中穿越和逍遥。
很多人以为玩当代的不懂传统,可是谢海不以为然。他一直强调,真正的新水墨大家都是有深厚传统功底的,那是创新的源泉,是艺术生发的根基。所以,他一直在传统折枝花卉上下功夫,为的是接一口元气。“谢小瓶”是谢海的标签。前些年,他乐此不疲的描绘那些玻璃瓶子,瓶中插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一如他每天兴致勃勃的状态一样,谁看到他都会觉得开心。再后来,谢海把探索了许久的小黑板拿出来给大家看,有人说好,更多的人说看不懂。看不懂并不妨碍他继续画那些黑乎乎的东西,他相信,快乐和探索未知是绘画的一种精神与责任,所以,有时候是为了快乐画画,有时候是为了探索未知画画,在他那个近似于仓库的大画室里,出品了越来越多大大小小的“黑板”。当你坐在他的画室里,会看他画传统的折枝花卉,多画红花绿叶,很是热闹,突然换了一张纸,颜色越来越少,越来越黑,画面越画越抽象。目光在穿越,是满心寂寞养来的自信。
谢海不怎么画太大的画,有时我们见到他常画的尺幅只有一平方尺、两平方尺的大小,当然,我们的江南才子会有一大堆理由去诠释,他会说,我就撇了这个世界一眼,没有那么多话好说。此时此地,他是一位狂狷的文人。有时谢海是一位哲人,他会说,面对自然,面对大山大水,面对绝美丘壑,千里江山,再大尺幅的画也是小朋友一样,画面仅仅尺余许有什么不好呢?难道你感受不到人在宇宙中的渺小嘛?
谢海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这是一个观点。谢海是一个情与思考、勤勉实践的人。这是另外一个观点。
折枝花卉的深婉处,如诗如文,可以吟诵不己,全以一己心境为之。于是他的折枝画也明白如画,从不搜索枯肠,以眼前之物写心境,信步闲庭。纵使浓墨满幅,也是以神行笔,以韵居先,全都化成诗性文心的符号。
于是,也就明白他喜欢这种传统的小调不是没有理由,以他的气质与修养,他会将古典食而化之,让遥远的传统在当下状态下流变着。
其实,画画这事,自己管自己,不要顾忌太多,开心就好。借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的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想,谢海是深谙其中道理的。
2017年8月28日于东莞
黄泽森,东莞市美术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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